一只叫“好强”的虫子

2019-09-12 17:30

她是业内翘楚,曾将一个网上热帖发展成一本畅销书,继而衍生出电影,带动周边产品,成为一时话题。

她的家庭也不错。父母安康,孩子可爱,丈夫温柔,各种生活硬件应有尽有。

如果说有什么不完美,大概就是她的过敏体质吧,总长痘。但那痘也不是特别过分,她的下属反而恭维她,“一直活在青春期”。她的外号便是“青春期一姐”。

一段时间内,她给我的印象是“铁打的”。

她常在凌晨3点发布消息,“想到一个绝好的点子”。

产假没休完,她就回单位上班;孩子尚在哺乳期,她需要出差,都有人主动替她挡了,她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机场。

“一姐,你简直是100女人,门门课100。”一次闲聊时,我表达了对她的敬佩,“你真拼。”

她接受赞美,一手支额角,一手指自己的胸口,“因为,我总感觉这里有一只小虫子在咬”。

我大吃一惊,拐弯抹角问她,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。

她挥挥手,谈起她的过往——

她曾考过4年大学。前3年不是没考上,而是每次都距她心中最好的那所学校差几分。第一份录取通知书到了,她看都没看就撕掉,家人从垃圾桶中捡起碎片,拼起来,众亲戚传阅,啧啧赞叹,“真有心气”。

他们以她为例教育子女,“本省最好的××大学她都不屑一顾,非读国内第一的不可”。

“不是那些大学不好,而是我心里的小虫子会咬我。”她解释给我听。

于是,她在家复习,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;精神高度紧张,头发都掉了好些。

第二年,她踌躇满志;第三年,她志在必得。

造化弄人,考到第四回,她已是全学区的传说;录取通知书到,她复印了很多份,寄给亲朋好友,曾经的老师、同学,“昭告天下,一雪前耻”。

类似被虫咬的感觉再次袭来,是她和初恋分手之后。

他出国了,不久,用一封信解除关系。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前程似锦的男朋友,还曾百般恩爱,于是,纵使失恋,骄傲的她也在人前绝口不提,只能每天咬着枕巾流泪、失眠。

她在相亲网站上注册,圈定目标对象的年龄、职业、收入范围。之后,她遇见一个“高富帅”,心里认定那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了;但谈了一段时间恋爱,白马王子忽然向她借钱,拿到钱后,就消失了。

虫咬得更厉害了。

直到和现在的先生确定关系,那感觉才消除。

她这时才向周围的人公布曾在情路上遇到的坎坷,“我发誓,一定要找到比初恋更好的”。

“啊,你真拼,无论哪方面。”我由衷地说,“可现在这么好,为什么又有小虫子咬?”

她叹了口气,提起之前经历的数家单位。难缠的领导、不合作的搭档、根本不可行的计划、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......

她又提到几个人,他们分别在不同领域有所建树,看来是她的朋友。“有时候和他们聚,我就想,我已经年纪不小了,却一事无成,成的那些也不算什么”。

而她对人生有详细的目标及时间的设定,30岁时应该如何,35岁时、40岁时......

“我的时间不多了......我能不拼吗?”完美的她脸上闪过不完美的急迫和焦虑,语速也加快了。

我沉默着,不知如何应对。

“我很清楚,我心里的小虫子叫好强。”她摊摊手,“没办法,我管不住它。”

这时,她看看表,结束话题。她站起身,打开柜子,取出瑜伽垫、运动服、洗漱包。

她说,她要去健身了;还说,这些年,她把别人吃晚饭的时间都用来减肥、练体型、做美容。

“没办法不努力啊!”她指着办公室外一个个格子间里一张张正值青春的脸,“每当看看他们,再照照镜子,真觉得自己的脸被虫咬过”。

她扑扑粉,遮掩她新增的痘。

我知道,她健身之后还要回办公室,通常加班到深夜。

她会在凌晨,在清醒时、在睡眠中,都惦记着工作,因为“人才辈出,不能不拼”——这是她在一次业内演讲中挥舞着拳头喊过的口号。

她把这种紧张也带进生活的各方面,锲而不舍、矢志不渝,无时无刻不在人前呈现出100分的状态,不然她就会被虫咬,不然,她就过不去“时间不多了”的心理障碍。

她回忆往事时,我也不禁在脑海中盘点我的各种不如意,那些我没能做到、但现在努把力还能实现的梦想;我想与之并肩、但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人。

我被她传染了,可我有些犹豫——

那只叫“好强”的虫子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,但不加控制地任它生长,它也会吞噬掉我们的快乐、从容和平静吧。你再好,也没有一刻放松,你因它永无止境,也因它永无宁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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